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艇齋詩話  清‧曾季貍

  韓退之《樹雞》詩云:〔煩君自入華陽洞,割取乖龍左耳來。〕予按割龍耳事兩出。柳子厚《龍城錄》載:茅山處士吳綽因採藥於華陽洞,見小兒手把大珠三顆,戲於松下。綽見之,因詢誰氏子,兒奔忙入洞中。綽恐為虎所害,遂連呼相從入,得不二十步,見兒化龍形,一手握三珠,填左耳中。綽以藥斧斫之,落左耳,而失珠所在。又馮贄《雲仙散錄》載:崔奉國家一種李,肉厚而無核。識者曰〔天罰乖龍,必割其耳,血墮地,生此李。〕未知退之所用果何事。然《龍城錄》載割華陽洞龍左耳事,而《雲仙散錄》乃有乖龍割耳之說,二書各有可取也。洪慶善注韓文甚詳,而此獨缺文,不知其如何也。

  唐人詩用〔遲〕字皆得意。其一:〔柳塘春水漫,花塢夕陽遲。〕嚴維詩也。其一:〔爐煙添柳重,宮漏出花遲。〕楊巨源詩也。又韋蘇州《細雨》詩:〔漠漠帆來重,冥冥鳥去遲。〕亦佳句。

  前人詩用〔重〕字有三:〔雨壓梨花煙重〕,〔雪壓梅花香重〕,〔殘月落花煙重〕,皆有思致。呂東萊尤喜〔雪壓梅花香重〕。

  前人詩言落花,有思致者三:王維〔興闌啼鳥換,坐久落花多〕;李嘉祐〔細雨濕衣看不見,閒花落地聽無聲〕;荊公〔細數落花因坐久,緩尋芳草得歸遲〕。   (原缺四行,每行二十字。)

  東湖言:〔癩可初作詩,取前人詩得意者手寫之,目為《顛倒篇》,自後其詩大進。〕  東湖言:〔荊公《桃源行》前二句倒了,『望夷宮中鹿為馬,秦人半死長城下』,當言『秦人半死長城下,望夷宮中鹿為馬』,方有倫序。〕  東湖言:〔荊公《畫虎行》用老杜《畫鶻行》,奪胎換骨。〕   (原缺二行,每行二十字。)

  老杜詩中喜用〔秦〕字,予嘗考之,凡押〔秦〕字韻者十七八。〔韋賢初相漢,范叔已歸秦。〕〔今欲東入海,郎將西去秦。〕〔錦江元過楚,劍閣復通秦。〕〔西江元下蜀,北斗故臨秦。〕〔綿谷元通漢,沱江不向秦註1。〕〔接輿還入楚,王粲不歸秦。〕〔蘇武先還漢,黃公豈事秦。〕〔此生那老蜀,不死會歸秦。〕〔地平江動蜀,天闊樹浮秦。〕〔近聞王在洛,復道使歸秦。〕〔地利西通蜀,天文北照秦。〕〔兵戈猶擁蜀,聚斂強輸秦。〕〔故國當北斗,直指照西秦。〕〔商山猶入楚,渭水不離秦。〕〔泊船悲喜後,款款話歸秦。〕〔比來相國兼安蜀,歸赴朝廷已入秦。〕蓋老杜秦人也,故喜言秦。

註1〔綿〕原作〔錦〕,〔不〕原作〔本〕,據《琳琅秘室叢書》本《艇齋詩話續校》改。

  晏叔原小詞:〔無處說相思,背面鞦韆下。〕呂東萊極喜誦此詞,以為有思致。此語本李義山詩,云:〔十五泣春風,背面鞦韆下。〕

  呂東萊〔粥香餳白是今年〕,〔粥香餳白〕四字本李義山《寒食詩》,云:〔粥香餳白杏花天。〕

  老杜詩《公孫大娘舞劍器行》,世人多以為公孫能舞劍,非也。蓋公孫善舞《劍器》,《劍器》者,曲名也。詩序言公孫氏舞《劍器》、《渾脫》,又言舞《西河》、《劍器》,然則《渾脫》、《西河》、《劍器》三者皆曲名也。詩中又言〔妙舞此曲神揚揚〕,則知為曲信矣,安有婦人能舞刀劍者乎?後人承誤,不能深考耳。

  東坡《平山堂詞》云:〔認取醉翁語,山色有無中。〕然〔山色有無中〕本王維詩:〔江流天地外,山色有無中。〕

  東坡〔羨君懷中雙橘紅〕,用陸績事也。以績傳考之,云懷中橘三枚,卻不云二枚也。

  東坡論作詩註1,喜對景能賦,必有是景,然後有是句。若無是景而作,即謂之〔脫空〕詩,不足貴也。

註1〔東坡〕,《琳琅秘室叢書》本作〔東湖〕。

  東湖喜呂東萊〔樹陰不礙帆影過,雨氣卻隨潮信來〕。東湖見予誦東萊詩云:〔傳聞胡虜三年旱,勢合河山一戰收。〕云:〔何不道『不戰收』?〕

  東湖又見東萊〔滿堂舉酒話疇昔,蜂是中原無是時〕註1,云:〔不合道破『話疇昔』註2,若改此三字,方覺下句好。〕   (原缺兩行,每行二十字。)

註1〔無是〕,《續校》謂當作〔無事〕。 註2〔合〕原作〔可〕,據《琳琅》本改。

  韓子蒼作《送呂東萊赴召》詩,甚得意。東萊止稱一句〔厭見西江殺氣纏〕,云:〔是詩語。〕  東湖喜錢氏子(忘其名)一聯云:〔鷗飛波蕩綠,牛臥草分青。〕  東萊《送珪公果公入閩中詩》五言〔宿昔春水生〕者,絕似《選》詩。東萊自云。

  東萊《濟陰寄故人》〔柳絮飛時與君別〕有兩本者:東萊少時作,後失其本,在臨川,因與學徒舉此詩,亡之,遂用前四句及結尾兩句補成一篇;已而得舊詩,遂兩存之。〔落花寂寂長安路〕者是舊詩,〔千書百書要相就〕者是追作。

  東湖喜荊公《燕侍郎畫山水圖》詩,其間云:〔燕公侍書燕王府,王求一筆終不予。仁人志士埋黃土,只有粉墨歸囊楮。〕此可謂能形容燕公也。

  崔德符詩:〔人間火定熱,我死不肯炙。〕真節士之詩。

  荊公《汴水》詩云:〔相逢故人昨夜去,不知今日到何州?州中人物不相似,處處蟬聲令客愁。〕讀此足知汴水湍急,一日動數百里。  荊公〔北山梅花何所似〕一篇,詩意高遠。  東湖《紫極宮》七言詩,自云為七言之冠。東萊亦喜此詩。  山谷《贛上食蓮》詩,讀之知其孝弟人也。東湖每喜誦此詩。  呂東萊喜令人讀東坡詩。  東萊不喜荊公詩,云:〔汪信民嘗言荊公詩失之軟弱,每一詩中,必有依依裊裊等字。〕予以東萊之言考之,荊公詩每篇必用連綿字,信民之言不繆。然其精切藻麗,亦不可掩也。

  老杜《桃竹引》云:〔忽失雙杖兮吾將曷從。〕雙杖喻李郭二人也。

  山谷《和高麗松扇》詩云:〔可憐遠渡幘溝漊,不堪今時褦襶子。〕幘溝漊,高麗城名也,見《三國誌》。褦襶子,用程曉《伏日》詩:〔今時褦襶子,觸熱向人門註1。〕註1《續校》:〔『向人門』當作『到人家』。程曉詩見古樂府,通首用歌麻韻,不得押『門』字。〕

  韓退之《雪》詩、《筍》詩,皆譏時相。《雪》詩云:〔未能裨岳鎮,強欲效鹽梅。松篁遭挫折,糞壤獲饒培。巧借奢豪便,專繩困約災。威貪凌布被,光肯離金罍。〕《筍》詩云:〔得時方張王,挾勢欲騰騫。縱橫公佔地,羅列暗連根。始訝妨人路,還驚入藥園。萌芽防浸大,覆載莫偏恩。外恨包藏密,中仍節目繁。戈矛頭戢戢,蛇虺首掀掀。身寧虞瓦礫,計欲掩蘭蓀。〕其言皆有譏誚,非徒作也。

  老杜詩云:〔河內無因借寇恂註1。〕然借寇事在南陽穎川,非在河內也。註1《續校》:〔少陵《寄章十侍御》詩『河內猶宜借寇恂』,作『無因』蓋誤。又案:河內穎川皆寇恂舊治,詩言河內借寇恂,蓋有為而云,非誤用也。〕

  老杜:〔青青竹筍迎船出,白白江魚入饌來。〕山谷云:〔此送人迎庭闈詩,故用此二事,皆孝於親者。〕然王祥臥冰,於魚事用之則可;孟宗乃母亡後註1,思母所嗜,冬月生筍,恐不應用也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孟宗入林中哀號,筍為之生,不云母亡後事。〕

  大凡人為學,不拘早晚。高適五十歲始為詩,老蘇二十七歲始為文,皆不害其為工也。  古人於前輩未嘗敢忽,雖不逮於己者,亦不敢少忽也。以韓退之之於文,杜子美之於詩,視王楊盧駱之文,不啻如俳優。而王績之文於退之,猶土苴爾。然退之於王勃《滕王閣記》、王績《醉鄉記》,方且有歆艷不及之語。子美於王楊盧駱之文,又以為時體而不敢輕議。古人用心忠厚如此,異乎今人露才揚己,未有寸長者,已譏議前輩,此皇甫持正所以有衙官老兵之論。衙官非持正語。

  韓子蒼詩:〔塵緣吾未斷,不是薄蓬萊。〕〔薄蓬萊〕三字,蓋柳子厚《謫龍說》:〔吾薄蓬萊羞崑崙。〕

  陳後山為正字詩云:〔寧辭乳媼譏。〕用《南史》何承天事。

  呂東萊詩用拍張公事,出《南史王儉傳》。王敬則云:〔臣以拍張,得為三公。〕

  荊公《賀曾魯公》詩云:〔功謝蕭規慚漢第,恩從隗始愧燕台。〕人多疑〔隗始〕無出處,不知韓退之聯句云:〔受恩從隗始。〕則〔隗始〕出於韓文也。按〔隗始〕二字出《國策》。

  韓子蒼《泛汴》詩云:〔汴水日馳三百里。〕末章卻云:〔水色天光共蔚藍。〕汴水黃濁,安得蔚藍也?東湖詩云:〔晝暖坐迎日,夜寒眠見星。〕說者謂能盡泛汴之景。

  東湖《宮亭湖》詩極佳,嘗自誦與予言:〔沙岸委他白,雲林迤邐青。千山擁廬阜,百水會宮亭。〕說得景物出。身在宮亭經行,方見其工。予謂此詩全似老杜。

  東湖《畫虎圖》詩云:〔不向南山尋李廣,卻來東海笑黃公。〕黃公虎事,見李善《文選注》。

  唐人薛能詩云:〔青春背我堂堂去,白髮催人故故生。〕有人舉此詩,稱其語意之美,呂東萊聞之笑曰:〔此只如市井人欺世之詞,有何好處。〕予以東萊之言思之,信然。

  呂東萊喜張文潛《七夕歌》,令人誦。呂東萊喜潘邠老《浯溪》詩。

  山谷《筆》詩云:〔宣城變樣蹲雞距,諸葛名家捋虎鬚。〕予嘗見東湖口誦,與此本不同,云:〔宣城諸葛尊雞距,筆陣王家將鼠鬚。〕雞距、鼠鬚,皆筆名也。言〔蹲〕言〔捋〕則無意義,言〔尊〕言〔將〕則有理。東湖喜誦此詩,又喜《知常軒》詩,即〔新晴鼓角報斜陽〕者是也。二詩皆親見其誦。

  山谷詩〔八米〕事,用《北史》盧思道事。

  山谷《謝人茶》詩云:〔涪翁投贈非世味,自許詩情合得嘗。〕出薛能《茶》詩,云:〔粗官乞與真拋卻。只有詩情合得嘗。〕

  東湖《明皇夜遊圖》詩,宣和間作,其意蓋諷當時也。詩中云〔苑風翠袖濕,宮露赭袍光〕,可見其遊宴達旦也;〔閨閣連閶閭,驊騮從驌驦〕,可見其宮禁與外無間也。東湖嘗對予自釋其意如此。

  前人詩言立鷺者凡三:歐公〔稻田水浸立白鷺〕,東坡〔穎水清淺可立鷺〕,呂東萊〔稻水立白鷺〕,皆本於李嘉祐〔漠漠水田飛白鷺註1〕。然剪截簡徑,則東萊五字盡之矣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漠漠水田飛白鷺』,今見《王右丞集積雨輞川莊》詩,此誤記。〕

  東萊喜東坡《贈眼醫王彥若》詩,王履道亦言東坡自負此詩,多自書與人。予讀其詩,如佛經中偈贊,真奇作也。

  張元幹,紹興間人,詩不多見。其人蓋嘗識東湖所謂〔詩如雲態度,人似柳風流〕者是也。後以累失官,有《瀟湘圖》詩甚佳,云:〔落日孤煙過洞庭,黃陵祠伴白蘋汀。欲知萬里蒼梧恨,淚盡君山一點青。〕

  古今遊廬山詩,予得兩首絕佳。其一《潘子真詩話》所載王光遠云:〔明朝山北山南路,各自逢人話勝遊。〕蓋廬山之美不可盡,惟此兩句形容得極佳。又張元幹詩云:〔古木寒籐挽我住,身非靖節誰能留。多慚不及鸞溪水,長向山前山後流。〕此詩興致極高遠。

  東湖《滕王閣》詩用老杜《玉台觀》詩本,首云:〔一日因王造,千年與客遊。〕即老杜〔浩劫因王造,平台訪古遊〕也。

  老杜《端午賜衣》詩:〔自天題處濕,當暑著來輕註1。〕〔自天〕〔當暑〕皆有出處,〔自天申之〕、〔當暑袗絺綌〕是也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輕』當作『清』,《杜集》可證。〕

  秦少游在嶺外貶所有詩云:〔揮汗讀書不已,人皆笑我何求。我豈更求聞達,日長聊以消憂。〕其語平易渾成,真老作也。今集中不見有之。予見呂東萊之子逢吉口說。

  杜詩:〔鵝費羲之墨,貂餘季子裘。〕今草堂石本作〔鵝貴羲之墨〕。〔貴〕比〔費〕雖無義理,然草堂入石本,不應有誤也。

  老杜有《岳陽樓》詩,孟浩然亦有。浩然雖不及老杜,然〔氣蒸雲夢澤,波撼岳陽城〕亦自雄壯。

  老杜《螢火》詩,蓋譏小人得時。其首云:〔幸因腐草出,敢近太陽飛。〕蓋言其所出卑下也。其卒章云:〔十月清霜重,飄零何處歸?〕蓋言君子用事,則掃蕩無遺也。老杜之詩所以冠絕古今者以此。詩人李嘉祐亦嘗賦《螢火》詩云:〔映水光難定,凌虛體自輕。夜風吹不滅,秋露洗還明。向燭仍藏焰,投書更有情。猶將流亂影,來此傍簷楹。〕八句規規然詠一物而已,視杜詩真所謂小巫也。

  老杜寫物之工,皆出於目見。如〔花妥鶯捎蝶,雞喧獺趁魚。〕〔芹泥隨燕嘴,花粉上蜂鬚註1。〕〔仰蜂黏落絮,行蟻上枯梨。〕〔柱穿蜂溜蜜,棧缺燕添巢。〕〔風輕粉蝶喜,花暖蜜蜂喧。〕非目見安能造此等語。又杜詩中喜言蜜蜂,如上所錄是也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《杜集》『花蕊上蜂鬚』,此作『花粉』,未知何據。〕

  山谷用〔酒渴愛江清〕為韻,人知為唐人詩,而不知其為誰氏也。顧陶《詩選》作暢當作,當有詩名。其詩云《軍中醉飲作》註1。其前四句云:〔酒渴愛江清,餘酣漱晚汀。軟莎欹坐穩,冷石醉眠醒。〕皆佳句,狀得醉與酒渴之意極工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酒渴愛江清』四句,見《杜集軍中醉歌寄沈八劉叟》,黃伯思編為少陵詩。《英華》載暢當作,本於顧陶。〕

  東坡《與王郎書》云:〔少年為學者,每一書皆作數次讀。書之富,如入海,百貨皆有,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,但得其所欲求者爾。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,如欲求古今與興亡治亂聖賢作用,且只作此意求之,勿生餘念。又別作一次求事跡文物之類,亦如之。他皆仿此。若學成,八面受敵,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。〕以上皆東坡尺牘中語,此最是為學下工夫捷徑。予少時亦頗窺見此術,然不能以此告人,及見東坡所言,犁然當人心,善為學者不可不知也。王郎即子由之婿。今《坡集》亦有此書,但有論說及賈誼陸贄之學者,不見此幅,此蓋書之別紙也。

  陶淵明詩自宋義熙以後皆題甲子,此說始於《五臣注文選》云爾註1,後世遂因仍其說。治平中,有虎丘僧思悅者,編《淵明集》,獨辨其不然。其說曰:〔淵明之詩題甲子者,始庚子迄丙辰,凡十七年間九首,皆晉安帝時所作。及恭帝元熙二年庚申歲,宋始受禪,自庚子至庚申,蓋二十年,豈有宋未受禪前二十年,恥事二姓而題甲子之理哉!〕思悅之言信而有證矣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明宋潛溪云:『淵明詩題甲子,其說蓋起於沈約《宋書》,而李延壽著《南史》,五臣注《文選》,皆因之。』此條謂始於五臣,非也。〕

  前人論詩,初不知有韋蘇州柳子厚,論字亦不知有楊凝式。二者至東坡而後發此秘,遂以韋柳配淵明,凝式配顏魯公,東坡真有德於三子也。

  東坡《黃子思詩序》論詩至李杜,字畫至顏柳,無遺巧矣。然鍾王蕭散簡遠之意,至顏柳而盡;詩人高風遠韻,至李杜而亦衰。此說最妙。大抵一盛則一衰,後世以為盛,則古意必已衰,物物皆然,不獨詩字畫然也。

  荊公詩云:〔只向貧家促機杼,幾家能有一鉤絲。〕山谷詩云:〔莫作秋蟲促機杼,貧家能有幾鉤絲。〕二詩語甚相似。

  陶淵明詩〔白日淪西河,素月出東嶺〕一篇,說得秋意極妙。韓退之《秋懷》〔窗前兩好樹,惻惻鳴不已〕一篇亦好,雖不及淵明蕭散,然說得秋意出。予每至秋,喜誦此二詩及歐公《秋聲賦》。

  東湖喜誦韋蘇州《贈王侍御》詩〔心如野鶴與塵遠,詩似冰壺見底清〕一篇,真佳句也。

  韓子蒼詩:〔憶昨昭文並直廬,與君三歲侍皇居。花開輦路春迎駕,日曬蓬山曉曝書。學士南來尚巖穴,神州北望已丘墟。忽逢漢節滄江上,握手西風淚滿裾。〕全用韋蘇州詩為之。蘇州詩云:〔與君十五侍皇闈,曉拂爐煙上赤墀。花開漢苑經過處,雪下驪山沐浴時。近臣零落今猶在,仙駕飄飄不可期。此日相逢非舊日,一林成喜又成悲。〕

  東湖喜言《黃庭》及《文選》詩。

  東湖言王維《雪》詩不可學,平生喜此詩。其詩云:〔寒更催曉箭,清鏡減衰顏。隔牖風驚竹,開門雪滿山。灑空深巷靜,積素廣庭閒。借問袁安捨,翛然尚閉關。〕又言柳子厚《雪》詩四句說盡。

  東湖言荊公詩多學唐人,然百首不如晚唐人一首。  東湖言荊公〔月移花影上欄杆〕不是好詩,予以為止似小詞。  東湖言山谷詩對〔褦襶子〕,對得不親。  東湖自言作詩至德興,方知前日之非。  東湖喜山谷《落星寺》詩。  高子勉《國香》詩極好,有唐人歌行筆力。

  荊公《送人使虜》詩云:〔留犁撓酒見戎心,繡袷通歡歲月深。〕秦少游《送人使虜》亦云:〔留犁撓酒知胡意,尺牘貽書見漢情。〕皆用留犁撓酒。事見《匈奴傳》:韓昌張猛與單于盟,單于以路徑刀、全琉璃撓酒註1。註:〔撓,攪也。〕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路徑』當依《漢書》作『徑路』,文穎曰:『徑路,匈奴寶刀也。』『琉璃』當依《漢書》作『留犁』。文穎曰:『留犁,飯匕也。』〕

  荊公《定林》詩云:〔定林修木老參天,橫貫東南一道泉。五月杖藜尋石路,午陰多處弄潺湲。〕嘗見許子禮吏部云:〔渠親見定林題壁,不云『修木』云『喬木』,不云『石路』云『去路』,不云『弄潺湲』云『聽潺湲』。又《試院中》詩云:〔白髮無聊病更侵,移床向竹臥秋陰。〕子禮云見荊公真本,不云『向竹臥秋陰』,卻云『臥竹向秋陰』。皆與印本不同。

  東湖詩云:〔芙渠漫漫疑無路,楊柳蕭蕭獨閉門。〕荊公云:〔漫漫芙渠難覓路,蕭蕭楊柳獨知門。〕又唐人劉威云:〔遙知楊柳是門處,似隔芙渠無路通。〕三人者同一機杼也。

  東湖云:〔荊公《謝安》詩云:『一去可憐終不返,暮年垂淚對桓伊。』蓋譏安也。而其詩自言志卻云:『殘年歸去終無樂,聞說章江即淚流。』何其與譏安相反邪!〕

  人問韓子蒼詩法,蒼舉唐人詩:〔打起黃鶯兒,莫教枝上啼。幾回驚妾夢,不得到遼西。〕予嘗用子蒼之言,遍觀古人作詩規模,全在此矣。如唐人詩:〔妾有羅衣裳,秦王在時作。為舞春風多,秋來不堪著。〕又如:〔曲江院裡題名處,十九人中最少年。今日風光君不見,杏花零落寺門前。〕又如荊公詩:〔淮口西風急,君行定幾時。故應今夜月,未便照相思。〕皆此機杼也,學詩者不可不知。

  東萊《木芙蓉》絕句云:〔小池南畔木芙蓉,雨後霜前著意紅。猶勝無言舊桃李,一生開落任東風。〕極雍容,含不盡之意,蓋絕句之法也。荊公《詠木芙蓉》云:〔還似美人初睡起,強臨青鏡欲妝慵。〕覺得味短,不及遠矣。

  蔡持正丞相貶安州時,攜一鸚鵡及侍兒名琵琶者同行。及其歸,則侍兒已死而鸚鵡存焉。蔡有詩云:〔鸚鵡言猶在,琵琶事已非。悠悠漢江水,同渡不同歸。〕亦極有思致,得絕句詩體。

  柳子厚《覺衰讀書》二詩,蕭散簡遠,穠纖合度,置之《淵明集》中,不復可辨。予嘗三復其詩。

  李賀《雁門太守行》語奇。

  張籍樂府甚古,如《永嘉行》尤高妙。唐人樂府,惟張籍王建古質,劉夢得《武昌老人說笛歌》宛轉有思致。

  梅聖俞《一日曲》極佳。又《謁薛簡肅墓》及《大水後田家》二詩等極高古。大抵聖俞之詞高古。

  洪駒甫作《陶靖節祠堂》詩,全效荊公《謝安墩》古詩。

  〔千里蓴羹,未下鹽豉。〕世人皆言蓴羹而未下鹽豉耳。予見凌季父尚書言,〔未〕字當是〔本末〕之〔末〕字,〔末下〕乃地名,猶言若下也。蓋〔千里〕亦地名。言〔千里出蓴羹,末下出鹽豉〕,指兩地名、兩物而言也。

  山谷《浯溪碑》詩有史法,古今詩人不至此也。張文潛《浯溪》詩止是事持語言註1。今碑本並行,愈覺優劣易見。張詩比山谷,真小巫見大巫也。潘邠老亦有《浯溪》詩,思致卻稍深遠,呂東萊甚喜此詩。予以為邠老詩雖不敢望山谷,然當在文潛之上矣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事持』疑當作『自持』,謂強自支持也。〕

  後山論詩說換骨,東湖論詩說中的,東萊論詩說活法,子蒼論詩說飽參,入處雖不同,然其實皆一關捩,要知非悟入不可。

  東萊論詩,嘗引《孫子》〔始如處女,終如脫兔〕之論,亦甚有意味,學詩者不可不知此理。

  東萊作《江西宗派圖》,本無詮次,後人妄以為有高下,非也。予嘗見東萊自言少時率意而作,不知流傳人間,甚悔其作也。然予觀其序,論古今詩文,其說至矣盡矣,不可以有加矣。其圖則真非有詮次,若有詮次,則不應如此紊亂,兼亦有漏落。如四洪兄弟皆得山谷句法,而龜父不預,何邪?

  東萊《江西宗派序》所論本朝古文,始於穆伯長,成於歐陽公,此論誠當。但論詩不及梅聖俞,似可恨也。詩之有聖俞,猶文之有穆伯長也。

  東湖嘗與予言:〔近世人學詩,止於蘇黃,又其上則有及老杜者,至六朝詩人,皆無人窺見。若學詩而不知有《選》詩,是大車無輗,小車無軏。〕東湖嘗書此以遺予,且多勸讀《選》詩。近世論詩,未有令人學《選》詩,惟東湖獨然,此所以高妙。

  東萊喜癩可《惠日寺》詩。  東湖《朝容篇》有古樂府氣象。  東湖於近世詩人,專喜癩可。東萊專喜饒德操。  東萊喜謝無逸寄徐師川及李希聲等篇詩。

  老杜凡兩用〔迎〕字對〔護〕字。其一:〔犬迎曾宿客,鴉護落巢兒。〕其一:〔護江蟠古木,迎棹舞神鴉。〕

  韓文、杜詩,備極全美,然有老作。如《祭老成文》《大風捲茅屋歌》,渾然無斧鑿痕,又老作之尤者。

  顧陶《唐詩選》載少陵〔犬迎曾宿客〕作〔犬憎閒宿客〕,語意極粗。然顧陶唐大中間人,所見本又不應誤,不知何也?

  劉夢得〔神林社日鼓,茅屋午時雞〕,溫庭筠〔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〕,皆佳句,然不若韋蘇州〔綠陰生晝靜,孤花表春餘〕。

  墨梅詩甚多,如陳去非〔雖然變白能為黑,桃李依然是僕奴〕,其詞蓋幾乎罵矣。惟聞人武子一詩云:〔瑤姬佇立緣何事,直到煙昏月墮時。〕形容得宛轉,甚佳。

  唐人有〔風高雲夢夕,月滿洞庭秋〕,又李端〔水傳雲夢曉,山接洞庭春〕,二詩思致相似。

  唐詩人《小長干行》,全篇皆佳。其首云〔憶昔深閨裡,煙塵不曾識。嫁與長干人,沙頭候風色〕是也。《才調集》載兩首。其一〔妾髮初覆額,折花門前劇。郎騎竹馬來,繞床弄青梅〕是也。與前一首同載一處,皆作李太白作。惟顧陶《唐詩選》並載而分兩處,〔妾髮初覆額〕一篇李白作,〔憶昔深閨裡〕一篇張潮作。二者未知孰是?然顧陶《選》恐得其實也。又二詩所載各不同,〔妾髮初覆額〕一篇內〔十五始展眉,願同塵與灰〕,《才調集》又有兩句云〔恆存抱柱信,豈上望夫台〕,方至〔十六君遠行,瞿塘灩澦堆〕。顧陶《詩選》即無台字一韻註1。又〔憶昔深閨裡〕篇內〔淼淼暗無邊,行人在何處〕下有四句云:〔好乘浮雲驄,佳期蘭渚東。鴛鴦綠蒲上,翡翠錦屏中。〕《才調集》卻云:〔北客真王公,朱衣滿汀中。日暮來投宿,數朝不肯東。〕與顧陶本不同。以予觀前一篇,《才調集》有台字一韻,不如顧陶刪去。後一篇,顧陶四句,不如《才調集》四句,二本互有得失也。山谷嘗辨李太白集中所載二詩云:〔『妾髮初覆額』是李白作,後『憶昔深閨裡』一篇是李益詩。〕山谷雖能辨其非太白詩,而不知其為張潮作也。《玉台新詠》變作張潮作。顧陶恐誤。

註1〔顧陶〕原作〔顧況〕,據《續校》改,下文同此。

  老杜〔吾聞天子之馬走千里〕,當作〔天馬之子〕。

  老杜〔燈影照無睡,心清聞妙香〕,韋蘇州〔兵衛森畫戟,燕寢凝清香〕,皆曲盡其妙。不問詩題,杜詩知其宿僧房,章詩知其為邦君之居也,此為寫物之妙。

  呂東萊《貞女峽》詩云:〔不是畏江險,愧此貞女名。〕徐東湖云〔不合云自愧貞女〕,亦甚有意。

  山谷論詩多取《楚詞》,東湖論詩多取《選》詩。  東湖《送謝無逸》二詩,全似《選》詩,今集中無之。  山谷詩妙天下,然自謂得句法於謝師厚,得用事於韓持國,此取諸人以為善也。以此見昔人尊事前輩,不敢輕老成如此。

  絕句之妙,唐則杜牧之,本朝則荊公,此二人而已。近年東湖絕句亦可繼荊公。  予嘗從東湖舟中,見誦杜牧之〔為問寒沙新到雁,來時曾下杜陵無〕之句,及誦〔欲把一麾江海去,樂遊原上望昭陵〕,誦詠久之。

  東湖江行見雁,出一對云:〔沙邊真見雁。〕有真贗之意。久之,公自對〔雲外醉觀星〕。以〔醒醉〕對〔真贗〕,極工。

  予幼學為詩,未嘗經先達改抹,惟年十四時有《寄空青叔祖》古詩,得呂東萊為予全改四句。其詞云:〔悠悠造物何所為,賢愚共滯令人悲。男兒不恨功名晚,功名必在老大時。〕予至今記憶。是時空青將漕江西,得詩喜甚,報書云極有家法,恨予先君不見也。其帖至今尚存。

  呂東萊嘗有《貓》詩,甚佳,云:〔伴我閒中氣味長,竹輿遊歷遍諸方。火邊每與人爭席,睡起偏嫌犬近床。能與兒童校幾許,賢於臧獲便相忘。他生尚肯相從否,要奉香爐混水囊。〕曲盡貓之情態。

  呂東萊在講筵,光堯索其詩,東萊寫一卷,其首以《贈歐陽處士及大倫與三曾二范講學》詩四首。三曾謂予兄弟,二范即范顧言叔侄也。

  呂東萊詩云:〔非關秋後多霜露,自是芙蓉不耐寒。〕蓋用寒山拾得〔芙蓉不耐寒〕五字。

  老杜〔破柑霜落爪,嘗稻雪翻匙〕,顧陶《詩選》作〔破瓜霜落刃〕。

  呂東萊圍城中詩皆似老杜,韓子蒼最愛〔乾坤德甚大,盜賊爾猶存〕之句。

  韓子蒼《贈童子舉人》詩云:〔十八重來詣太常。〕盡用《西漢儒林傳序》。

  (原缺三行,每行二十字。)

  唐人詩云:〔惟有河堤衰柳樹,蟬聲相送到揚州。〕東坡詩云:〔夜半潮來風又熱註1,臥吹簫管到揚州。〕參寥詩云:〔波底鯉魚來去否,尺書寄汝到揚州。〕皆用〔到揚州〕三字,各有思致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熱』當作『熟』,此東坡《金山夢中》詩。〕

  老杜:〔白晝攤錢高浪中。〕攤錢,今攤賭也,見《後漢梁冀傳》。

  東坡:〔病來彌勒與同龕。〕〔彌勒同龕〕出法帖。

  山谷〔不須盡出我門下,實用人才即至公〕,謂范忠宣也。事見《忠宣言行錄》。

  山谷《中興頌》詩:〔臣結《春秋》二三策。〕所謂〔《春秋》二三策〕者,言元結頌用《春秋》之法,其首云:〔天寶十四年,安祿山陷雒陽,明年陷長安,天子幸蜀,太子即位於靈武。〕以上四句即《春秋》書法也。

  韓退之:〔少長聚嬉戲。〕〔少長〕猶言〔稍長〕,出《西漢匈奴傳》。

  呂東萊詩〔可到元和六七公。〕〔六七公〕三字出《賈誼傳》。韓退之《李干墓誌》云:〔以藥敗者六七公。〕退之亦本《賈誼傳》也。

  呂東萊詩用〔秋罷〕二字,出《西漢元帝紀》,言秋不成熟也。

  呂東萊詩:〔準擬春來泰出遊註1〕〔泰出遊〕,大出遊也,出《漢田叔傳》。叔相魯王,〔不泰出遊〕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《東萊集春月紀事》詩『泰』作『大』,《漢書田叔傳》亦作『大』。〕

  韓子蒼《番馬圖》詩:〔回鞭慎勿向南馳。〕〔向南馳〕三字出《李廣傳》。

  淵明《讀山海經》詩:〔形夭無千歲,猛志固常在。〕其詩不可曉解。伯容伯祖嘗跋淵明詩云:〔『形夭無千歲』,文義不相屬。遂取《山海經》參讀,而後得其說,當作『形天無干戚』。蓋『形天』獸名也,形天以干戚為食,形天雖無干戚食,而其猛志常在註1。予得此說,喜甚,信乎讀書之功,愈讀而愈無窮也。〕伯容名紘,在襄陽居,與魏泰道輔齊名,博學有文名,讀書精密如此,亦近世所無也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周益公《跋邵康節手書陶詩》云:『宣和末,臨漢曾紘(伯容)謂舊本《讀山海經》詩〔形夭舞千歲〕當作〔刑天舞干戚〕。余喜其援證甚明云云。』此條引伯容說,不應乖互至此,殊不可解。〕

  山谷《浯溪碑》詩:〔涷雨為洗前朝悲註1。〕涷雨,暴雨也,出《楚詞》。今《韻略》亦載,一作平聲讀,一作去聲讀。

註1〔碑詩〕兩字原脫,〔涷〕原作〔凍〕,據《續校》補改。

  詩人用人姓事,無如東湖。《與張元幹》詩云〔詩如雲態度,人似柳風流〕,皆張姓事,暗用之不覺,尤為佳也。

  唐人《江行》詩云:〔賈客晝眠知浪靜,舟人夜語覺潮生。〕此一聯曲盡江行之景,真善寫物也。予每誦之。

  秦少游詞云:〔春去也,落紅萬點愁如海。〕今人多能歌此詞。方少游作此詞時,傳至予家丞相,丞相曰:〔秦七必不久於世,豈有愁如海而可存乎!〕已而少游果下世。少游第七,故云秦七。

  東坡《起伏龍行》,蓋諷富韓公也。韓公熙寧初入相,時荊公用事,韓公多稱疾在告,故范忠宣在諫路,嘗以書責之。東坡《起伏龍行》即與忠宣之意同。其間如云〔滿腹雷霆暗不吐〕,又云〔赤龍白虎戰明日,有時徑須煩一怒〕,意欲韓公與荊公爭辨也。

  東坡《梅花》詩:〔玉妃嫡墮煙雨村。〕〔謫墮〕二字出《楊貴妃外傳》。玉妃即貴妃也。韓子蒼云。

  韓子蒼云:〔老杜『兩個黃鸝鳴翠柳,一行白鷺上青天』,古人用顏色事亦須匹配得相當方用,翠上方見得黃,青上方見得白。〕此說有理。

  南朝人詩云:〔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。〕荊公嘗集句云:〔風定花猶落,鳥鳴山更幽。〕說者謂上句靜中有動意,下句動中有靜意。此說亦巧矣。至荊公絕句云〔茅簷相對坐終日,一鳥不鳴山更幽〕,卻覺無味。蓋鳥鳴即山不幽,鳥不鳴即山自幽矣,何必言更幽乎?此所以不如南朝之詩為工也。

  春晚景物說得出者,惟韋蘇州〔綠陰生晝寂註1,孤花表春餘〕,最有思致。如杜牧之〔晚花紅艷靜,高樹綠陰初〕,亦甚工,但比韋詩無雍容氣象爾。至張文潛〔草青春去後,麥秀日長時〕及〔新綠染成延晝永,爛紅吹盡送春歸〕,亦非不佳,但刻畫見骨耳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寂』當作『靜』。〕

  〔老色日上面,歡蹤日去心。今既不如昔,後當不如今。〕此白樂天詩也。山谷嘗書此詩,今遂誤入《山谷集》。

  荊公絕句云:〔細數落花因坐久,緩尋芳草得歸遲。〕東湖晚年絕句云:〔細落李花那可數,緩行芳草步因遲。〕自題云:〔荊公絕句妙天下。老夫此句,偶似之邪?竊取之邪?學詩者不可不辨。〕予謂東湖之詩因荊公之詩觸類而長,所謂舉一隅三隅反者也,非偶似之,亦非竊取之。

  東坡《與錢穆父》詩云:〔樽前俱是蓬萊守。〕是時東坡守登,錢穆父守越,道過登,故東坡有此詩。謂登越二州皆瀕海,故言俱是蓬萊守。

  (原缺二行,每行二十字。)

  呂東萊詩〔風聲入樹翻歸鳥,月影浮江倒客帆。〕此篇年十六時作,作此詩嘗嘔血,自此遂得羸疾終其身。其始作詩如是之苦也。

  東萊晚年長短句尤渾然天成,不減唐《花間》之作。如一詞云:〔柳色過疏籬,花又離披,舊時心緒沒人知。記得一年寒食下,獨自歸時。歸後卻尋伊,月上嫌遲。十分斟酒不推辭。將為老來渾忘卻,因甚沾衣?〕又一詞,其間云:〔可惜一春多病,等閒過了酴醾。〕又一詞,其間云:〔對人不是惜姚黃,實是舊時心緒老難忘。〕皆精絕,非尋常詞人所能作也。

  山谷詩云:〔王侯鬚若緣坡竹。〕蓋用王褒罵髯僮文云:〔鬚若緣坡之竹。〕

  晏元獻〔春水碧於天〕註1,蓋全用唐韋莊詞中五字。

註1〔獻〕原作〔憲〕,據《續校》改。

  李義山詩雕鐫,惟《詠平淮西碑》一篇詩極雄健,不類常日作。如〔點竄《堯典》《舜典》字,塗改《清廟》《生民》詩〕及〔帝得聖相相曰度,賊斫不死神扶持〕等語,甚雄健。

  蔡天啟初見荊公,以能暗誦韓文《南山》詩,見知於荊公。大抵前輩如《上林》《子虛》等賦,《解嘲》之類,往往能成誦,不特天啟也。今人能成誦此等者蓋少。

  《才調集》唐人詩有〔樓晚風高角,江春浪起船〕兩句,甚佳。張文潛喜誦。

  饒節德操,撫州人,祝髮名如璧,號倚松道人,住鄧州香巖寺。有一僕曰詹榮,亦撫人,璧攜之以行。一日,因打木魚先悟道,作頌云:〔木魚元來無肚腸,聲聲喚我出鑊湯。佛法元來無多子,王婆頭上戴丁香。〕遂亦祝髮,名如珪雲。璧反於其僕處有省。

  德操嘗為予家丞相館客,甚為丞相內相兄弟所知。德操有高節,而又能文,其才在謝無逸諸公之上。晚年住香巖。丞相之孫陳成季持節京西,德操以詩贈之云:〔兩公待我以國士,是時公亦同在門。今日江頭看使節,令人淚濕漢江雲。〕又寄無逸詩云:〔雲山底處堪投老,文史他年不療窮。富貴可求吾亦懶,眼看餘子化王公。〕其自負亦不淺矣。

  張擴彥實舍人註1,近時人,亦有詩名。有詩寄夏均父云:〔未覺朝廷疏汲黯,極知州郡要文翁。〕甚佳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張擴,《書錄解題》作『張廣』,《文獻通考》同。〕

  東湖年十三,有《紅梅》詩云:〔紫府與丹來換骨,東風吹酒上凝脂。〕東坡見之極稱賞,自此有詩名。

  玉川子詩云:〔太上道君蓮花台,夜半醮祭夜半開。〕蓋譏當時宮禁賄賂盛行,有賂則非時亦可通也。

  柳子厚詩:〔壁空殘月曙,門掩候蟲秋。〕語意極佳。東湖詩云:〔明月江山夜,候蟲天地秋。〕蓋出於子厚也。

  山谷喜柳子厚〔道人庭宇淨,苔色連深竹〕,嘗書此詩於扇。今本作〔翠色連深竹〕,非也。又喜〔室空無侍者,巾屨惟掛壁〕及〔鶴鳴楚山靜,露白秋江曉〕等篇。

  東坡〔江上秋風無限浪,枕中春夢不多時〕,蓋用白樂天詩。白樂天云:〔秋風江上浪無限,夜雨舟中酒一樽。〕

  東坡《黃州》詩云:〔長江繞郭知魚美,好竹連山覺筍香。〕讀此可見黃州專有水竹也。

  呂東萊長弟字由義,亦能詩,惜其早死,世不知爾。如〔老去看花如隔霧,醉來騎馬似乘船〕,亦佳句也。

  韓持國《過孔寧極處士山居》,又《與孔寧極別後懷寧極》二詩,極雍容簡遠。《過寧極》詩云:〔驅車上橫隴,西奏龍陽道。青煙人幾家,綠野山四抱。鳥啼春意闌,林變夏陰早。知近先生廬,民風故淳好。〕《別後》詩云:〔雨滴庵上茅,風亂窗外竹。繁聲夜入耳,欲寐不得熟。永懷歸田客,石徑滑馬足。連山暗秋霧,一燈何處宿。〕

  謝師厚詩《喜故人夜相過》云:〔倒著衣裳迎戶外,盡呼兒女拜燈前。〕形容得故舊久別乍相見之情極佳。

  老杜《還成都草堂詩》云〔城郭喜我來〕、〔大宮喜我來〕等語,本古樂府《木蘭詩》〔爺娘聞我歸〕、〔阿姨聞我歸〕之語,老杜用此體。

  韓退之《南山》詩用杜詩《北征》詩體作。

  子由和東坡《中秋》詞云:〔素娥東去,曾不為人留。〕其語出小說《河洛行年記》。

  東坡《雪》詩云:〔水精鹽,為誰甜?〕鹽味不應言甜。以古樂府考之,言〔白酒甜鹽〕,則知鹽可言甜。

  東坡《大江東去》詞,其中云:〔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。〕陳無己見之,言不必道三國,東坡改云〔當日〕。今印本兩出,不知東坡已改之矣。

  東坡詞中《歸朝樂和蘇伯固》者,為送伯固往澧陽,故用靈均夢得等事。今詞中但云和伯固,而不言往澧陽也。

  東坡《表忠觀碑》言〔龍飛鳳舞〕者,郭璞言〔天目山形如龍飛鳳舞〕,故《徑山》詩又云〔山前鳳舞遠征璞〕是也。東坡碑初出,人疑〔龍飛鳳舞〕之語,惟林子中知此四字出於郭璞,他人不知也。

  徑山開山大覺禪師,名道欽註1,唐肅宗時人。嘗養白雞,故東坡詩云:〔塚上雞鳴猶憶欽。〕

註1〔道欽〕,《續校》引東坡《遊徑山》詩王十朋作〔法欽〕。

  東坡詩云:〔五百年間異人出,盡將錦繡裹山川。〕〔錦繡裹山川〕,錢氏事也。〔五百年間異人出〕,亦郭璞讖語也,東坡用之。又《徑山》詩云〔人言山住水亦住〕,郭璞語也。

  東坡詩云:〔雪眉老人夜扣關。〕老人即天目山龍也,今有老人亭。又〔明窗睡足來撲握〕者,道欽禪師嘗有兔為師暖鞋;〔問龍乞水歸洗眼〕者,龍井水可洗眼故也。又云:〔兩眼尚能看細字。〕

  東坡詩云:〔明朝入山房,石鏡炯當戶。昔照熊虎姿,今為猿鳥顧。〕石鏡禪師有石鏡,照錢王微時,在鏡中被王者之服。

  東坡詩云:〔喝石巖前自過春〕,又言〔喝石崖前後欲冰〕者,俱胝道者嘗咒冰,故有喝石巖。坡詩又云〔精城貫山山為裂〕者,正謂此也。

  徑山有《山中故事》一卷,東坡臨安詩多用之。

  東坡《杭州》詩云〔在郡依前六百日〕,用白樂天事。樂天詩云:〔在郡六百日,遊山二十回。〕

  東坡《梅花》詩云:〔裙腰芳草抱山斜。〕即白樂天詩〔誰開湖寺西南徑,草綠裙腰一道斜〕是也。

  少游詞〔高城望斷,燈火已黃昏〕,用歐陽詹詩,云:〔高城已不見,況復城中人。〕

  老杜詩第一首,〔李侯金閨彥〕是也,作此時年十七,《壯遊》詩可考作詩次第。韓文第一篇,《薦薛公達書》是也,時年二十一。

  少游詞〔小樓連苑橫空〕,為都下一妓姓樓名琬字東玉,詞中欲藏〔樓琬〕二字。然少游亦自用出處,張籍詩云:〔妾家高樓連苑起。〕

  少游〔水邊沙外,城郭春寒退〕詞,為張芸叟作。有簡與芸叟云:〔古者以代勞歌,此真所謂勞歌。〕

  章質夫家子弟有注少游詞者。

  〔南海使君令北海〕詩,坡在嶺南與廣帥章質夫也。質夫之死,其家以其詩葬。

  東坡和章質夫《楊花》詞云〔思量卻是,無情有思〕,用老杜〔落絮游絲亦有情〕也。〔夢隨風萬里,尋郎去處,依前被鶯呼起。〕即唐人詩云:〔打起黃鶯兒,莫教枝上啼。幾回驚妾夢,不得到遼西。〕〔細看來不是楊花,點點是離人淚。〕即唐人詩云:〔時人有酒送張八,惟我無酒送張八。君有陌上梅花紅,儘是離人眼中血。〕皆奪胎換骨手。質夫詞亦自佳,今附錄於此:〔燕忙鶯懶芳菲過,堤柳上,花瓢墜。輕飛點畫青林,誰道全無才思。閒趁游絲,靜臨深院,日長門閉。向朱簾散漫,垂垂欲下,依前被風扶起。蘭帳佳人睡覺,怪春衣雪沾瓊綴。繡床旋滿,香球無數,才圓還碎。時見蜂兒,粉黏輕翅,魚吹池水。望章台路杳,金鞍遊蕩,灑盈盈淚。〕質夫,建安人。建安有二章,子厚號〔南章〕,質夫號〔北章〕。子厚弟也,質夫兄也。

  東坡詩〔問堞知秦過,看山識禹功。〕皆用出處,對屬如此親切。

  荊公詩及四六,法度甚嚴。湯進之丞相嘗云:〔經對經,史對史,釋氏事對釋氏事,道家事對道家事。〕此說甚然。

  東坡《海外上梁文口號》云:〔為報先生春睡美,道人輕打五更鐘。〕章子厚見之,遂再貶儋耳,以為安穩,故再遷也。

  荊公〔種種春風吹不長,星星明月照還稀〕,詠白髮也。〔種種〕出《左氏》,音董。〔星星〕對〔種種〕,甚工。

  東坡《賀新郎》,在杭州萬頃寺作。寺有榴花樹,故詞中云石榴。又是日有歌者晝寢,故詞中云:〔漸困倚孤眠清熟。〕其真本云〔乳燕棲華屋〕,今本作〔飛〕字,非是。

  東坡〔纖纖入麥黃花亂〕,用司空圖〔綠樹連村暗,黃花入麥稀〕之句。

  東坡〔電光時掣紫金蛇〕,用白樂天詩。

  東坡《佛日寺》詩云:〔千株玉槊撓雲立,一穗珠旒落鏡寒。〕玉槊謂竹也,珠旒謂以竹引水倒流也。

  東坡詩〔未放蒼龍入渥窪〕者,松下有澗,故云。

  東坡〔飛蚊繞鬢鳴〕,出《文粹》何諷《夢渴賦》。文潛詩亦云:〔飛蚊繞枕細而清。〕

  柳子厚與劉夢得相別詩云〔今朝不用臨河別,垂淚千行便濯纓〕,用蘇李贈別詩,云:〔臨河濯長纓,念別悵悠悠。〕

  老杜與馬巴州詩云:〔勳業終歸馬伏波,功曹非復漢蕭何。〕〔伏波〕謂馬巴州,〔功曹〕自謂也。蕭何功曹事,見《虞翻傳注》。

  韓文《石鼎聯句序》云:〔長頸而高結,喉中又作楚語。〕〔結〕字斷句。結音髻,西漢〔髻〕字皆作〔結〕字寫,退之正用此也。今人讀作〔結喉〕,非也。東坡云:〔長頸高結喉。〕蓋承誤也。

  《韋蘇州集》載秦系詩,自稱東海釣客。少游作啟事嘗用之,蓋秦氏事也。

  予家韓林,曲阜公之婿王律字子和,正仲右丞之子,賢而有文,為韓林生日作樂語,以〔蘭熏雪白〕對〔玉潤冰清〕。〔蘭熏雪白〕出劉孝標《廣絕交論》〔曾史蘭熏雪白〕。

  荊公詩《葛溪驛》云:〔缺月昏昏漏未央。〕其末云:〔鳴蟬正亂行人耳。〕予嘗疑夜間不應有蟬鳴,後見說者云:〔葛溪驛夜間常有蟬鳴。〕此正與〔寒山半夜鐘〕相類。

  汪思溫少卿,明州人。年八十,其鄉人作慶八十致語,一聯云:〔九老未應高白傅,四時豈止數黃公。〕對甚的切。夏黃公,四明人,事見《虞翻傳注》。鄉人蓋史直翁丞相也。

  洪玉父舍人有侍兒曰小九,知書,能為洪檢閱,洪甚愛之。嘗月夜攜登滕王閣,洪賦詩云:〔桃花浪打散花樓,南浦西山送客愁。為理伊州十二疊,緩歌聲裡看洪州。〕後因兵亂失之。洪悵恨不已,又和前詩云:〔西江東畔見江樓,江月江風萬斛愁。試問海潮應念我,為將雙淚到南州。〕已而洪復尋得其人。

  梅聖俞送人知鄞縣詩云:〔君行問鮚琦,殊物可講解。一寸明月腹,中有小碧蟹。生意各蠕蠕,黔角容夬夬。願言寬賦刑,越俗久疲憊。〕鮚埼事出《西漢地理志注》,鄞縣有鮚埼亭。鮚音結,蚌也,長一寸,廣二分,有一小蟹在其腹中。埼,曲岸也。其中多鮚,故以名亭。埼,鉅依反。

  小杜《華清宮》詩精切。如〔月白霓裳殿,風乾羯鼓樓〕,霓裳則言月白,羯鼓則言風乾,皆移換不動,所以為佳。《才調集》溫飛卿詩。

  呂東萊:〔漢家宗廟有神靈,寄語胡兒莫狂蕩。〕〔漢家宗廟有神靈〕,《西漢》全語,見《王莽傳》元後云。

  東坡《蘄竹簟》詩云:〔臥此八尺黃琉璃。〕琉璃,世人但知有青色,而不知有五色。顏師古注《西域傳》,辨之甚詳,引大秦國五色琉璃,且破孟康注,言青色是指藥燒者,非真琉璃也。

  山谷《雪》詩云〔明知不是剪刀催〕,本宋之問詩,云:〔今年春色早,應為剪刀催。〕

  老杜〔使君自有婦,莫學野鴛鴦〕,出古樂府,云:〔使君自有婦,羅敷自有夫。〕

  柳三變詞〔漸亭皋葉下,隴首雲飛〕,全用柳惲詩也。柳惲詩云:〔亭皋木葉下,隴首秋雲飛。〕

  〔看朱成碧〕,出吳均詩,云:〔看朱忽成碧,誰知心眼亂。〕李白前有《樽酒行》,亦云〔看來成碧顏始紅〕。

  老杜〔慎勿近前丞相嗔〕,出古樂府〔春粱之下有縣鼓,我欲擊之丞相怒註1〕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《續漢五行志》桓帝時童謠云:『以錢為室金為堂,石上慊慊春黃粱。樑下有懸鼓,我欲擊之丞卿怒。』此引『春粱之下』云云,似誤。『丞卿怒』謂主鼓之丞及眾卿也,亦不得改為『丞相』。〕

  後山〔楊柳藏鴉白門下〕,出古樂府〔暫出白門前,楊柳可藏烏〕。

  山谷〔杯行到手不留殘〕,用王仲宣詩〔合坐同所樂,但訴杯行逞〕。

  老杜〔主人敬愛客〕,出曹子建詩〔公子敬愛客〕。

  東湖〔此身終擬拂衣閒〕,出謝靈運詩〔高揖七州外,拂衣五湖裡〕。

  老杜〔同姓古所敦,不受外嫌猜〕,用古樂府《放歌行》〔明慮自天斷,不受外嫌猜〕。

  韓退之〔雪擁藍關馬不前〕,三字出古樂府《飲馬長城窟行》〔驅馬涉陰山,山高馬不前〕。

  老杜〔白首淒其〕,出謝靈運詩〔懷賢亦淒其註1〕。

註1《續校》:案老杜詩自用《毛詩》〔淒其以風〕,似不必出靈運也。

  山谷:〔蓮生於泥中註1,不與泥同調。〕〔同調〕二字出謝靈運詩〔誰謂古今殊,異世可同調〕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於』疑作『淤』。〕

  後山〔平生西方願,擺脫區中緣〕,出謝靈運詩〔想像昆山姿,緬邈區中緣〕。

  山谷〔堂前水竹湛清華〕,用《選》詩謝叔源〔水木湛清華〕。

  東湖:〔大樹進涼颸。〕〔涼颸〕二字出謝玄暉詩〔輕扇動涼颸註1〕。

註1〔動〕原作〔生〕,據《續校》引謝玄暉《在郡臥病》詩改。

  山谷《謝人惠筆》詩云〔莫將空寫吏文書〕,用樂天《紫毫筆》詩〔慎勿空將彈失儀,慎勿空將錄製詞〕。

  老杜:〔野航恰受兩三人。〕樂天云:〔野艇容三人。〕

  歐公詞云〔杏花紅處青山缺〕,本樂天詩〔花枝缺處青樓開〕。

  荊公《梅詩》云〔肌雪參差冷太真〕,出樂天詩〔中有一人字太真,雪膚花貌參差是〕。東坡〔揚州近日紅千葉,自是風流時世妝〕,出樂天諷諫詩,云:〔元和時世妝。〕

  山谷詠明皇時事云:〔扶風喬木夏陰合,斜谷鈴聲秋夜深。人到愁來無處會,不關情處亦傷心。〕全用樂天詩意。樂天云:〔峽猿亦無意,隴水復何情。為到愁人耳,皆為斷腸聲。〕此所謂奪胎換骨者是也。

  樂天《鹽商婦》詩云:〔南北東西不失家,風水為鄉舟作宅。〕東坡《魚蠻子》詩正取此意。

  老杜〔立登要路津〕,〔要路津〕三字出《選》詩〔何不策高足,先據要路津〕。

  東湖〔呂侯離筵一何綺〕,〔一何綺〕三字出《選》詩,有〔高談一何綺〕,又〔高文一何綺〕。

  東萊〔晚菘早韭老不厭,夜鯉晨鳧多見疏〕,〔夜鯉晨鳧〕出《說苑》魏文侯事註1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《說苑奉使篇》魏文侯好晨鳧及北犬,並無『夜鯉』二字。〕

  山谷〔百年中半夜分去,一歲無多春再來〕,全用樂天兩句:〔百年夜分半,一歲春無多。〕

  東坡〔江上愁心千疊山〕,〔江上愁心〕出《唐文粹》。張說有《江上愁心賦》。

  東坡《放魚》詩〔不用辛苦泥沙底〕,出樂天詩〔不須泥沙底,辛苦覓明珠〕。

  老杜詩用〔粔籹〕,出《楚詞招魂》〔粔籹蜜餌,有●餭些〕。

  退之〔君來呼我出,踉蹌越門限〕,〔踉蹌〕二字出古樂府梁簡文詩〔毛嬙貌本絕,踉蹌入氈幃〕。

  山谷〔試說宣城樂,停杯且試聽〕,取退之〔番禺軍府盛,欲說暫停杯〕。

  東坡〔老守自醉霜松折〕,取退之〔起舞先撼霜松摧〕。   東坡〔公言百歲如風狂註1〕,取退之詩〔百歲如風狂〕。

註1〔如〕原作〔和〕,據《續校》引東坡《陪歐陽公燕穎州西湖》詩改。

  山谷〔簡編自襁褓,簪笏到仍昆〕,取退之聯句〔爵勳逮僮隸,簪笏自懷繃〕。  東坡〔婉娩幾時來入夢〕,出退之詩〔旅宿夢婉娩〕。  老杜〔側生野岸及江蒲〕,出《蜀都賦》〔旁挺龍目,側生荔枝〕。  老杜〔魚知丙穴由來美〕,出《蜀都賦》〔嘉魚出於丙穴〕。  東坡〔素月流天掃積陰〕,〔素月流天〕出《文選月賦》。  東坡〔玉女窗明處處通〕,出《文選靈光殿賦》〔玉女窺窗而下視〕。  荊公《虎圖》〔目光夾鏡當坐隅〕,〔夾鏡〕出《文選》顏延年《赭白馬賦》〔雙瞳夾鏡,兩權協月〕。

  韓子蒼〔樓中有妾相思淚,流到樓前更不流〕,用唐人孫叔向《溫泉》詩〔雖然水是無情物,流到宮前咽不流〕。其詩見顧陶《唐詩類選》。《金華瀛湘集》作王建詩,非也。子蒼在館中時,同捨李希聲賦上元詩,押〔丸〕字韻,館中諸公皆和,獨子蒼和〔丸〕字尤工,云:〔坐看星橋開鐵鎖,臥聞雷鼓落銅丸。〕事見《前漢史丹傳》,諫元帝節音律事。

  山谷《清江引》云:〔全家醉著篷底眠,家在寒沙夜潮落。〕〔醉著〕二字出韓偓詩〔漁翁醉著無人喚,過午醒來雪滿船〕。

  荊公〔別開小徑留松路,只與鄰僧作往還。〕東湖化之云:〔與客登臨定自好,他時無客與僧遊。〕

  唐人詩:〔晚涼悲畫扇,紅袖泣前魚。〕〔泣前魚〕,戰國時龍陽君事。

  山谷〔平山行樂自不思註1,豈有竹西歌吹愁〕,出杜牧之詩〔平生五色線,願補舜衣裳〕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思』疑當作『惡』。〕

  東坡〔美滿風帆十幅蒲〕。〔美滿〕字出杜牧之詩〔千帆美滿風〕。東湖亦用〔美滿〕字云:〔正須美滿十分晴。〕

  山谷詩云:〔十度欲言九度休,萬人叢中一人曉。〕曾吉父云:〔此正山谷詩法也。〕其說盡之。

  東坡詩云〔公是主人身是客,舉觴登望得無愁〕,用樂天〔心是主人身是客〕。〔身是〕字本諺語。〔身〕猶言〔我〕也,如張飛自言〔身是張翼德,可共來決死〕,及宋彭城王義真自關中逃歸,謂段宏曰〔身在此,可刎身頭以南,使家公望絕。〕謝瀹云:〔身家太傅老。〕此類甚多,皆以〔身〕為〔我〕也。韓子蒼詩云:〔身今老病投炎瘴,最憶冰盤貯蔗漿。〕亦用〔身〕字。

  老杜〔食薇不願餘〕,〔不願餘〕三字出《選》詩,左太沖《詠史》云:〔飲河期滿腹,貴足不願餘。〕

  東萊少作有〔白塔忽從林外過,青山常在馬頭看〕,佳句也。

  東坡:〔歸來晚歲同元亮,卻掃何人伴敬通。〕敬通,馮衍字也。〔卻掃〕字不見本傳。江文通《恨賦》云:〔敬通見抵,罷歸田里,閉關卻掃,塞門不仕。〕東坡蓋取諸此。

  山谷〔馬上時時夢見之〕,〔夢見之〕三字出《選》詩〔遠道不可思,夙昔夢見之〕。

  東坡〔誰謂他鄉復異縣,天遣君來破吾願〕,〔他鄉各異縣〕出《選》詩。

  老杜〔草《玄》吾豈敢,賦或似相如〕,出左太沖《詠史》詩〔言論准宣尼,詞賦擬相如註1〕。

註1〔老杜〕兩字據《續校》補。《續校》稱賦似相如亦見《漢書揚雄傳》,不必取材太沖也。

  後山作南豐先生輓詞云:〔侯芭才一足,白首《太玄經》。〕本李白詩〔誰能書閣下,白首《太玄經》〕。

  東萊詩云:〔布帆此去應無恙。〕用李白詩〔布帆無恙掛秋風〕。李蓋用《世說》顧長康語。

  韓子蒼《太一真人歌》云:〔脫巾露頂風颼颼。〕〔脫巾露頂〕四字出李白詩〔脫巾掛石壁,露頂灑松風〕。

  東坡在徐州作長短句云:〔半依古柳賣黃瓜。〕今印本作〔牛衣古柳賣黃瓜〕,非是。予嘗見坡墨跡作〔半依〕,乃知〔牛〕字誤也。

  顧陶《唐詩類選》二十卷,其間載杜詩多與今本不同。顧陶,唐大中間人,去杜不遠,所見本必稍真。今並錄同異於後:〔山河扶繡戶〕作〔星河浮繡戶〕;〔斫卻月中桂〕作〔折盡月中桂〕;〔破柑霜落爪〕作〔破瓜霜落刃〕;〔烏蠻瘴遠隨〕作〔黔溪瘴遠隨〕;〔老夫貪費日〕作〔老夫貪賞日〕;〔秋至輒分明〕作〔秋至轉分明〕;〔伴月落邊城〕作〔伴月下邊城〕;〔家貧仰母慈〕作〔家貧賴母慈〕;〔犬迎曾宿客〕作〔犬憎閒宿客〕;〔池中足鯉魚〕作〔河中足鯉魚〕;〔賦或似相如〕作〔賦或比相如〕;〔老思筇竹杖〕作〔老思筇竹柱〕;〔衰疾那能久〕作〔衰病那能久〕;〔吾豈獨憐才〕作〔惟我獨憐才〕;〔勝跡隗囂宮〕作〔傳是隗囂宮〕;〔丹青野殿空〕作〔丹霄野殿空〕;〔欲掛留徐劍〕作〔欲把留徐劍〕;〔乘爾亦已久〕作〔乘汝亦已久〕;〔感動一沈吟〕作〔感激一沈吟〕;〔櫸柳枝枝弱,枇杷樹樹香〕作〔楊柳枝枝弱,枇杷對對香〕;〔暗飛螢自照,水宿鳥相呼〕作〔飛螢自照水,宿鳥競相呼〕;〔白花簷外朵,青柳檻前梢〕作〔白花筵外朵,青柳檻前梢〕;〔取醉他鄉客,相逢故國人〕作〔取醉他鄉酒,相逢故里人〕;〔興來今日盡君歡〕作〔興來終日盡君歡〕;〔羞將短髮還吹帽〕作〔羞將短髮猶吹帽〕;〔明年此會知誰健〕作〔明年此會知誰在〕;〔去年今日侍龍顏〕作〔去年冬至侍君顏〕;〔九重春色醉仙桃〕作〔九天春色醉仙桃〕;〔不通姓字粗豪甚〕作〔不通姓字粗豪困〕;〔宮女開函近御筵〕作〔宮女開函進御筵〕;〔黃牛峽靜灘聲轉〕作〔黃牛峽淺灘聲急〕;〔俯視但一氣〕作〔俯視但吁氣〕;〔明我長相憶〕作〔知我長相憶〕;〔何以有羽翼〕作〔何以生羽翼〕。又載《風涼原上作》一首,今杜詩無之,其詩全錄於此:陰森宿雲端,霧露濕松柏。風淒日初晚,下嶺望川澤。連山無晦明,秋水千里白。佳氣鬱未央,聖人在凝碧。關門阻天下,信是帝王宅。海內方晏然,廟堂有良策。時貞守全運,罷去遊說客。余忝南台人,尋憂免貽責。以此見杜詩尚多,今集中所載亦不能盡也。

  呂東萊詩云:〔舊遊可數終難又。〕〔難又〕二字出韓文,《祭李郴州》云:〔謂此會之難又。〕

  韓退之詩:〔梢梢新月偃。〕俗本作〔稍稍〕,荊公改作〔梢梢〕。蓋令狐澄本作〔梢梢〕,澄本最善,荊公用此改定。梢梢者,細也,見《方言》。白樂天詩亦用:〔梢梢筍成竹。〕

  王平南在三館曝書,見韓幹所畫馬,作《畫馬行》,又作《畫馬跋》云:〔明皇召幹上南熏殿,問曰:『汝奚不師陳翃?』是時翃擅名天下。幹奏曰:『臣不願也。』明皇曰:『然則汝以何為師?』幹曰:『飛龍廄數萬匹,皆臣師也。』余於是知幹真善畫者。蓋以筆墨之跡,口耳之傳,而臻神妙之品者,古今未之有也。又以為彼一畫史耳,且能不怵於形勢,而信其所知如此,學士大夫其可愧於幹哉!〕又云:〔所見畫病馬甚腯,疑少陵所謂畫肉不畫骨者,殆於此有遺恨焉。然少陵為幹贊,則又愛其駿健清新,疑其論曹韓二人之詞,不能無抑揚耳。善論文者,當知昔人所謂言豈一端而已,因此可以求著書之意。〕又云:〔幹自言不願師陳翃,而少陵以幹為曹霸弟子,無乃一時傳者失其指歟?惟『丹青不知老將至,富貴於我如浮雲』則為知言。蓋中心無蔽於外物,然後有見於理,此不易之論,而莊生所謂盤礡羸者是已。此可以為學者之法,平甫於此蓋三致意焉。〕予讀之,犁然有當於心,其論幹不願師陳翃,蓋以自況也。平甫在熙寧間,不與其兄雷同,是亦幹不師陳翃之比,故平甫言之重,詞之復,有深意存焉。

  荊公詠史詩,最於義理精深。如《留侯》詩,伊川謂說得留侯極是。予謂《武侯》詩,說得武侯亦出。又如《范增》詩云:〔有道弔民天即助,不知何用牧羊兒。〕又:〔誰合軍中稱亞父,直須推讓外黃兒。〕詠史詩有如此等議論,他人所不能及。

  小杜《秋夜》宮詞云:〔銀燭秋光冷畫屏,輕羅小扇撲流螢。天階夜色涼如水,臥看牽牛織女星。〕含蓄有思致。星像甚多,而獨言牛女,此所以見其為宮詞也。

  老杜:〔褥隱繡芙蓉。〕〔隱〕當如隱几之隱字讀註1。〔守歲阿戎家。〕東坡云當作〔阿咸家〕乃是註2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少陵《李監宅》詩仇注引《丹鉛錄》云:『《集韻》縫衣曰,今俗呼線。杜詩〔褥隱繡芙蓉〕,字作隱而意同。』〕 註2又《杜位宅守歲》詩〔守歲阿戎家〕,〔戎〕一本作〔咸〕。按杜位,少陵從弟,晉宋間人多呼弟為阿戎。咸乃叔侄事,與兄弟不相當。東坡與子由詩〔欲喚阿咸來守歲〕,一時誤用,不必據以為證。

  少游《揚州詞》云:〔寧論爵馬魚龍。〕〔爵馬魚龍〕出鮑照《蕪城賦》註1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魚龍爵馬』四字,此鮑照用《西京賦》語。〕

  韓子蒼少以詩見蘇黃門,黃門贈詩云:〔我讀君詩默無語,恍然重見儲光羲。〕人問黃門:〔何以比儲光羲?〕黃門云:〔見其行針布線似之。〕

  唐人李涉善為歌行,如《才調集》所載《雞鳴曲》,荊公大喜。《選》載〔燕王好賢築金台〕詩之類,皆全篇有思致,而詞近古。

  山谷詩云:〔小草有遠志。〕《本草》:〔遠志葉名小草註1。〕

註1《續校》:〔遠志一名小草,此用郝隆譏謝安語,不當專引《本草》。〕

  老杜詩:〔能饑稚子色淒涼。〕〔能〕字讀作〔奈〕註1,用《西漢》〔能風與旱〕之〔能〕。〔玉山高並兩峰寒。〕〔並〕讀作〔傍〕,亦用《西漢》〔並〕字也。

註1《續校》:〔少陵《狂夫》詩『恆饑稚子色淒涼』,各本盡同。此改作『能饑』,又云『能讀作奈』,不知所據何本。〕

  歐公在禁中作端午帖子云:〔彩索盤中結,楊梅粽裡紅。〕蓋用古樂府〔酒中桃喜子,粽裡得楊梅〕。然古樂府〔粽裡楊梅〕不為端午言,乃為除夜言也。除夜安得楊梅?

  荊公《扇》詩云:〔鬢亂釵橫特地寒。〕荊公嘗自書此詩,云〔鬢亂釵斜〕,不言〔釵橫〕也。蓋釵當橫,惟亂則斜爾。

  古今詩人有《離騷》體者,惟李白一人,雖老杜亦無似《騷》者。李白如《遠別離》云:〔日慘慘兮雲冥冥,猩猩啼煙兮鬼嘯雨。〕《鳴皋歌》云:〔雞聚族以爭食,鳳孤飛而無鄰。蝘蜒嘲龍,魚目混珍。嫫母衣錦,西施負薪。〕如此等語,與《騷》無異。

  李白云:〔人煙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。〕老杜云:〔荒庭垂橘柚,古屋畫龍蛇。〕氣焰蓋相敵。陳無己云:〔寒心生蟋蟀,秋色上梧桐。〕蓋出於李白也。

  政和間,董逌王賓於館中和荊公叉字韻《雪》詩至一百篇。詩語雖未必盡入律,然叉字尋至百韻,佛書道書,往往披盡,非博者不能也。

  呂東萊喜晏元獻詩:〔樓台冷落收燈後,門巷清虛掃雪天。〕蓋說得上元後天氣極佳。故東萊自有詩云:〔江城氣候猶含雪,草市人家已掛燈。〕蓋因元獻之詩觸類而長。〔清虛〕,《青箱雜記》作〔蕭條〕。

  予家空青喜晏元獻詞:〔可惜月明風露,長在人歸後。〕每作郡處燕客,多令歌者以此為湯詞,亦取其說得客散後風景佳故也。

  山谷詩云:〔董狐常直筆,汲黯少居中。〕予案西漢黯以數切諫,不得久留內;爰盎以數直諫,不得久居中。〔少居中〕乃爰盎事,非汲黯也。

  山谷《漁父》詞:〔新婦磯頭新月明,女兒浦口暮潮平,沙頭鷺宿戲魚驚。〕此三句本顧況《夜泊江浦》六言,山谷每句添一字而已。〔新月〕〔暮潮〕〔戲魚〕,乃山谷新添也。

  東湖晚年在德興作《漁父》詞,甚高雅,云:〔七澤三湘碧草連,洞庭江漢水如天。朝廷若覓元真子,不在雲邊即酒邊。明月棹,夕陽船,游魚一似鏡中縣。絲綸釣餌都收卻,八字山前聽雨眠。〕〔游魚一似鏡中縣〕,本沈雲卿詩:〔船如天上坐,魚似鏡中游。〕上句老杜曾用,下句東湖用之。東湖嘗對予誦此詞,且云本雲卿之句,自擊節不已。

  東坡之文妙天下,然皆非本色,與其它文人之文、詩人之詩不同。文非歐曾之文,詩非山谷之詩,四六非荊公之四六,然皆自極其妙。

  山谷《嘲小德》詩云:〔書窗行暮鴉。〕蓋用盧仝《添丁》詩:〔忽來案上翻墨汁,塗抹書窗如老鴉註1。〕

註1《續校》:〔『書窗』當依盧仝集作『詩書』。〕

  予舊因東坡詩云〔我憎孟郊詩〕及〔要當斗僧清,未足當韓豪。何苦將兩耳,聽此寒蟲號〕,遂不喜孟郊詩。五十以後,因暇日試取細讀,見其精深高妙,誠未易窺,方信韓退之李習之尊敬其詩,良有以也。東坡性痛快,故不喜郊之詞艱深。要之,孟郊張籍,一等詩也。唐人詩有古樂府氣象者,惟此二人。但張籍詩簡古易讀,孟郊詩精深難窺耳。孟郊如《遊子吟》《列女操》《薄命妾》《古意》等篇,精確宛轉,人不可及也。

  晏元獻小詞為本朝之冠,然小詩亦有工者,如〔春寒欲盡復未盡,二十四番花信風〕,〔遙想江南此時節,小梅黃熟子規啼〕之類,亦有思致,不減唐人。

  李邦直小詞有云:〔楊花落,燕子飛高閣。長恨春醪如水薄,春愁無處著。往年曾宿王陵鋪,鼓角悲風。今日遼東,舊日樓台一半空。〕亦佳作也。

  舒信道亦工小詞,如云:〔畫船椎鼓催君去,高樓把酒留君住。去住若為情,西江湖欲平。江潮容易得,卻是人南北。今日此樽空,知君何日同。〕亦甚有思致。

  近年鎮江一士大夫姓邵,詞亦工,如云:〔阿郎去日,不道長為客。底事桐廬無處覓,卻得廣州消息。江頭一隻蘭船,風雨湘妃廟前。死恨無情江水,送郎一去三年。〕此詞極有作路。又有一人詞云:〔黃金殿裡,燭影雙龍戲。勸得官家真個醉,當下齊呼萬歲。殿前按徹《涼州》,君恩與整搔頭。一夜御前宣喚,六宮多少人愁。〕此詞極佳,或云王觀詞也。

  東坡《送顧子敦》詩云:〔磨刀向豬羊,霍霍鬧鄰里。〕蓋譏子敦也。子敦體肥,當時有〔顧屠〕之號。然〔磨刀霍霍向豬羊〕乃古樂府全一句。

  東坡《水調歌頭》〔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〕,本謝莊《月賦》〔隔千里兮共明月〕。

  老杜云〔池上於今有鳳毛〕,本南朝謝鳳之子超宗謂之鳳毛。鳳本人名,而老杜直以為真鳳毛。今人因仍以人家小兒為鳳毛,蓋知本老杜而不知本《南史》爾。

  山谷和一僧偈頌,押〔風〕字韻,云:〔空餘祇夜數行墨,不見伽黎一臂風。〕〔祇夜〕即伽佗之類,謂偈頌也;〔伽黎〕乃袈裟。〔一臂風〕,當作一角。事見《楞嚴經》。

  荊公《贈北山道人》云:〔可惜昂藏一丈夫,生來不讀數行書。〕此語本李賀《嘲少年》詩,云:〔每揖閒人多意氣,生來不讀半行書。〕

  《後山詩話》云:〔《望夫石》詩,以顧況『山頭日日風和雨,行人歸來石應語』為絕唱。〕其說是矣。但非顧況詩,乃王建詩也。

  《孟東野集》古樂府有《嬋娟》篇云:〔漢宮承寵不多時,飛燕婕妤相妒疾。〕今《顧況集》中亦有,疑非孟詩,似顧況諸體。

  元豐中,王禹《餞文潞公》詩云:〔功業獨高嘉祐末,精神如破貝州時。〕最為的當。然此語亦本白樂天《上裴晉公》:〔聞說風情筋力在,只如初破蔡州時。〕世間佳語,未有無來歷也。

  荊公絕句云:〔有似錢塘江上見,晚潮初落見平沙。〕兩句皆有來歷。《才調集》詩云:〔還似琵琶弦畔見,細圓無節玉參差。〕此上句來歷也。張籍詩云:〔閒尋泊船處,潮落見平沙。〕此下句來歷也。第讀詩不多,則不知耳。

  四皓,世人皆曰園公,曰綺裡季,曰夏黃公,曰甪裡先生。黃長睿《東觀餘論》載王元之有詩云:〔未必頸如樗裡子,也應頭似夏黃公。〕畢文簡公譏之,謂不當云夏黃公,蓋四皓之目,當曰園公,曰綺裡季夏,曰黃公,曰甪裡先生。惟杜詩〔黃綺終辭漢〕,不謂之夏綺而謂之黃綺,蓋得其義矣。按陶浚《桃花源》詩〔黃綺之商山〕,更在杜詩之前。

  東坡和陶云:〔一揮三十紙,持去聽坐人。〕蓋用《南史》蕭子顯事註1。

註1《補校》:〔『子顯』當作『子雲』。《南史齊高帝諸子傳》:『新浦侯子雲善草隸,百濟使人求書,子雲書三十紙與之。』子雲,子顯之弟。〕

  東湖作《呂右丞輓詞》云:〔補袞家風在,名門不乏公。〕〔不乏公〕三字出《南史》。宋孝武以柳元景弟之子世隆為上庸太守,謂元景曰:〔卿昔為隨郡,今復以授世隆,使卿門世不乏公也。〕